猛獅當亡羊

晚上，小巴正播放一個喜歡將電影故事原原本本重覆說一遍的所謂電台「影評」節目，我這個沒有轉台權力的乘客，在車上首次聽到《Lions for Lambs》這個戲名。在「影評人」侃侃而談Meryln Streep和Tom Cruise之間的對話內容之際，我掩耳，決定提早下車。走得太慌張，怕「影評人」粗暴剝奪我看電影的權利和興致，我嚇得把lambs錯記為sheeps。我跟L說，我要去看Lions for Sheeps.

還記不住電影中譯是《命運迷牆》，就讀到影評人舒琪所寫，恍然大悟。

《命運迷牆》（Lions for Lambs）。天！這可是個什麼狗屁譯名？不獨跟影片內容風馬牛不相及，而且還陳腔濫調得要命——真要寬容一點的話，我勉強還可以理解「迷牆」指涉的，大概是多年前（1982）阿倫·柏加（Alan Parker）那部有關教育的電影《The Wall》（又名《Pink Floyd The Wall》），但即使如此，柏加的電影（或Pink Floyd的音樂）抨擊的是僵化式的教育制度，與《命》片嚮往及肯定教育的正面功能，也是兩碼子事。近年來本地電影票房萎縮的其中一個原因，跟這些蕭規曹隨、茍且馬虎的譯名，其實不無關係（近期另一個叫人氣憤的例子，是大衛·哥連堡（David Cronenberg）的《Eastern Promises》，被譯作千篇一律的《黑幕謎情》）——道理很簡單：當連名字都說不上來的時候，你會想到去看那部電影嗎？
－明報；11月17日

任何人都會假設電影宣傳人員是用心看過電影才為它起譯名的。假設失敗。

《Lions for Lambs》的國內譯名是《獅入羊口》，亦有謂《權力風暴》。後者與港譯同出一轍，順手拈來，前者倒算是比較貼近原名的出處所要鞭撻的狀況。

獅子與羊的意象，來自劇中Dr. Malley向學生Tod講述第一次世界大戰的一番話：

World War I. German Soldiers wrote poems about the bravery of British Grunts. Admired 　　them. Almost as much as they laughed at the British High Command who just wasted those same Grunts by the hundred-thousands. A German General wrote, "Nowhere else have I seen such Lions led by such Lambs".--- Dr. Malley (Robert Redford)

「Lions for Lambs」來自「雄獅被盲從且懦弱的羔羊牽著走」──誰都看不過眼的情況，卻往往是世事荒謬之處。這樣把原意直譯出來做為戲名，很難，既不是詩意的做法，更遑論要達到宣傳之效。不過把它應用到我們生活當中，其實是很有親切感的，例如，陳太太當年可以直指老董董鼻尖說： "Nowhere else have I seen such Lions led by such Lambs!"；還有鍾尚志對楊永強；戴健民對朱培慶；香港的七字頭第三代對香港的四五六字頭第二代；還有無數打工仔對老闆……統統都是講不出的說話。

所以，「lions for lambs」的意義，應該是跟觀眾貼身得咬牙切齒的，沒有任何戰爭歷史背景的香港人，也不會對這種羊男羊女陌生。

可是，眼見為憑：散場後遇上戲院內的宣傳版上寫著一句宣傳口號──《命運迷牆》 猛獅當亡羊──押韻妙極，卻怎樣也無法跟那種荒謬無力的狀況扯上任何關係。沒錯，當上亡羊的獅子是壯烈犧牲了，一如戰場上的士兵，然而電影要批判的，是他們被犧牲了的原因，即當權者的好大喜功、草菅人命、盲從附和。電影宣傳只懂拿著字詞寫詩而不得其意──市場上的說法是他們犯著「不了解商品而作出行銷策略」這大忌；藝術上的說法是，他們看不明白這套戲的中心思想。

然而，把這句押韻的口號抽離於電影之後，本身是一句值得人深思的句子，尤其是對基督徒來說。先看看聖經啟示錄第五章：

5:1 我看見坐寶座的右手中有書卷、裏外都寫著字、用七印封嚴了。
5:2 我又看見一位大力的天使、大聲宣傳說、有誰配展開那書卷、揭開那七印呢。
5:3 在天上、地上、地底下、沒有能展開能觀看那書卷的。
5:4 因為沒有配展開、配觀看那書卷的、我就大哭。
5:5 長老中有一位對我說、不要哭．看哪、猶大支派中的獅子、大衛的根、他已得勝、能以展開那書卷、揭開那七印。
5:6 我又看見寶座與四活物並長老之中、有羔羊站立、像是被殺過的、有七角七眼、就是　神的七靈、奉差遣往普天下去的。
5:7 這羔羊前來、從坐寶座的右手裏拿了書卷。
5:8 他既拿了書卷、四活物和二十四位長老、就俯伏在羔羊面前、各拿著琴、和盛滿了香的金爐．這香就是眾聖徒的祈禱。
5:9 他們唱新歌、說、你配拿書卷、配揭開七印．因為你曾被殺、用自己的血從各族各方、各民各國中買了人來、叫他們歸於　神、
5:10 又叫他們成為國民、作祭司、歸於　神．在地上執掌王權。
5:11 我又看見、且聽見、寶座與活物並長老的周圍、有許多天使的聲音．他們的數目有千千萬萬．
5:12 大聲說、曾被殺的羔羊、是配得權柄、豐富、智慧、能力、尊貴、榮耀、頌讚的。

約翰形容他所見到的異象，是沒有人可以打開七封印，後來在他面前有一頭獅子做到了，細看之下原來牠是一隻羔羊。很明顯，獅子和羔羊同是指耶穌，這是普遍的釋經說法。其重要性在於，雄獅的力量，乃來自牠首先作為神的羔羊！「猛獅當亡羊」，一如紆尊降貴的神的兒子耶穌，神最喜愛的那羔羊，遵從神的旨意為世人犧牲，成了，耶穌便如一頭「能勝」的獅子，「配得權柄、豐富、智慧、能力、尊貴、榮耀、頌讚」。

羔羊的謙遜、誠實和慈愛，是牠們日後得以成為獅子的理由。現在心中戚戚然，既想向冷氣房內的羊男羊女說自己是lions for lambs卻一直為飯碗壓抑著心情的清兵們，請細心在自己身上先尋找羔羊的特質，才好破口投訴。至於羊男羊女，他們不知道自己是羊便先自以為是獅子，他們的功課便要做得更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