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5年1月17日

疾走威尼斯藝術派對


倒懸空城;陳育強作品 (香港)

「Gilbert and George」每人一套金色西裝,被十多人前後簇擁,走過聖馬可廣場外的拱橋,和我相遇,讓我一睹這對七十年代「真人雕塑」的真面目。那邊廂,我偷聽奇女子組合「Guerrilla Girls」現身軍火庫展場接受傳媒訪問。兩個女子戴起黑猩猩面罩指手劃腳;自八十年代開始,「Guerrilla Girls」一直奉行真人不露相,散播女性主義藝術種子。不遠處,以製造太空船馳名海外的森萬里子(Mariko Mori)紮好雙髻以一身cyber look在自己的飛船外徘徊,又引來一番騷動。這陣子走在威尼斯,總會與藝術家擦身而過。

就是這個滿足追星一族的藝術派對。第五十一屆威尼斯雙年展在「國際」(歐洲)藝術業界前仆後繼的哄鬧中開幕,在148天的展期裡,419藝術家展出105個展覽。「專業」雙年展參觀者往往只用數天時間穿梭展場,看後還可以頒出幾個獎項──終身成就金獅獎得主是美國的Barbara Kruger,金獅獎國家館由法國館奪得;至於普通人家,則可以選擇從今天起至十一月,拿出起碼兩星期的時間,到威尼斯把每件展覽作品好好品嚐,我認為這樣才能夠擺脫雙年展以場館、國家、競賽和名氣為結構的速食觀賞模式。

今屆雙年展最為人談論的,算是首次以兩位女性作為主要策展人,分別負責綠園公園意大利館及軍火庫的兩個主題展覽。前者以「藝術經驗」(The Experience of Art)為題,將過去較主要而又不同的藝術語言並置,讓人對照藝術形式風格的互相參考和影響,表面似藝術史課堂,實情是請觀者參透「殊途同歸」這在藝術創作裡常見的效應。後者的「行道無涯」展覽(Always a Little Further),則展示現今和未來藝術趨勢,互動性和取悅力強的概念藝術和錄像藝術佔了多數,那算是發出預言還是警報?

女人天下

兩位女性策展人的種種心思,令以下一切來得並不偶然:在「行道無涯」的入口是「Guerilla Girls」五幅大型作品,以海報形式混合大眾文化來調侃藝術界忽視女性,為性別解放而吶喊,加上Jonas Vasconcelos以衛生巾製作的宮廷式水晶吊燈在展場正中優雅而霸氣──那管種種都只是口號式和面譜化的物料與意象,女性的在場,從一開始就是對觀者的一種提示了。反而,穿越面積xx平方米的軍火庫展場,看過接迎五十個藝術家的作品之後,在戶外一間小石屋裡,雕塑家Louise Bourgeois以九十四歲高齡創作了一個聲音裝置,以她老人家開懷的歌聲,為展覽加上最後的神來之筆,在一個小小的空間為藝術作出見證,跟開場的控訴相比,她顯得不費吹灰之力。而我總覺得在展覽空間上出現這種首尾呼應,並不純粹──作為參與藝術的一份子,我在軍火庫感應到一種對女性繼續創作的鼓勵與安慰。

在雙年展開幕前後數天,大獎送到三位藝術家手中:呈現文字和空間互相凌駕的Barbara Kruger獲終身成就金獅獎,她的「字海」包裹著意大利館外牆,也就是「藝術經驗」展場所在。Barbara Kruger在牆上寫,「不要認錯,責怪他人便可」(Admit Nothing, Blame Everyone)。不錯,以女性藝術點題,這裡與軍火庫異曲同工,我認為更多了一份對性別運動的自覺反省。

至於金獅獎國家館由法國館奪得,這國家館罕有地以一位女性為代表藝術家:Annette Messager的?Casino?是顛覆性的,在國家館外牆,她首先以「賭場」這在藝術面前相對「次等」的詞彙,變成霓紅光管,來遮蓋象徵權力身份的國家館名牌「Francia」(意大利文的「法國」)。而一次歷時十五分鐘的旅程隨即開始,以極為舞台化的手法展示了木偶奇遇記的變奏,是說謊者、創作者、追蹤自我真身者、失敗者、幻滅者……以風和光驅動的紅海以及馬戲班式的彈床,是Messager捉緊觀者神經的視覺震撼,也是心理狀態的動容呈現。

雙年展大會指出,危地馬拉的Regina Jos? Galindo因她的「勇氣」奪得金獅年青藝術家獎(35歲以下)。她將身上所有體毛剃掉,赤身穿越軍火庫展場。從展場裡的作品錄像記錄所見,Galindo不過像眾多以身體先行的行為藝術家一樣,圍著「代表」女性的身體符號來轉,未見對論述與表演框架的突破,得獎則令人有點莫名其妙。

概念陷阱

另外值得一記的是兩個概念作品,同樣以「移置」文化符號/地標,引君入甕,暴露出權力中心的形相。一個是新加坡Lim Tzay Chuen又一個「不能完成」的計劃。他想將新加坡的魚尾獅雕塑運到雙年展,原本一切準備就緒(聽說還得到旅遊局的支持!),最終卻被政府否決了──觀者只能從翻閱他的作品簡介,讀出這個概念的始末,進入由藝術家論述的一個脈絡裡去看新加坡的社會、政治與文化。一個魚尾獅路標,豎立在空蕩蕩的新加坡館內,如此四兩撥千斤,成為獅城藝術的殿堂「代表」。

同樣「移置」失敗的是Gregor Schneider,他想在聖馬可廣場的中心位置建造一座巨型的黑色立方體,在這個歐洲重要的文化中心,重構伊斯蘭聖城的天房,以指出不同文化存有的共通性。然而,這作品最後只能在軍火庫中以錄像形式出現,它「因為政治原因及違反了策展人的意願而被中止了?。要知道在「行道無涯」這種展場裡,充滿令人眼花撩亂的展品,Schneider的作品紀錄算是最不顯眼的一個,卻正正為今年雙年展那反省男性中心/權力的外衣,加上一個重要的註腳。所以要是你走進這個雙年展的遊樂園裡,我期望你不要忘記這堵投映幕牆。


*原載於香港經濟日報;2005年6月22日

1 則留言:

HK 說...

寫得很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