鄭和是明朝太監,1405年開始下西洋,宣耀明朝國盛,三十年間,他的船艦七次經過印度洋,踏足印度、印尼、爪哇、蘇門答臘等,更遠至東非索馬里。海嘯所到之處,鄭和去過。據「記載」,船隊當時確實遇過大風浪;又據「記載」,當太監是鄭和自己的選擇,「其實,也沒有多少選擇」。這份「記載」,由新加坡劇作家郭寶崑傳到徒弟梁遠光手上,現在,後者要為這份歷史創作再添註腳。《鄭和的後代》是梁遠光在新加坡「戲劇訓練與研究課程?(TTRP)完成三年訓練後,回港首個編導作品,兩脥插刀,一邊是鄭和給他的勇氣,另一邊是郭寶崑的藝術與生命中的動力。
郭寶崑是現代其中一位最重要的華文戲劇工作者,他的作品,例如《傻姑娘與怪老樹》、《棺材太大洞太小》和《鄭和的後代》,都曾經由本地不同戲劇工作者處理和演釋過,而他本人在0二年去世前亦曾親自把多個作品帶到香港。他的劇作最為人談論的地方,可算是作品內對建制的控訴、對社會狀況的諷喻、對文化的省思、對自由的渴望,以及他因為政治原因在七十年代被當時新加坡政府收監四年的真人真事。八十年代寫成的《鄭和下西洋》,首演版本便是把鄭和的事蹟,交錯於一次監獄內的出獄聯歡晚會,在歡呼聲中不時夾雜那種閂門開關的聲效。「文本裡充滿自由與壓抑的辯證,同時存在幽默與沉鬱的氣氛。」將此劇改編的梁遠光說。
以太監鄭和為骨幹的文本,有關「閹割」的意象與主題,緊緊扣連在社會建制對人的操控,個人主體的失散。一種軟硬兼施,近乎霸權式的社會權力策略,由鄭和娓娓道來地說出:小孩從小習慣被媬姆按摩睪丸,隨時日將力量加強,一種痛被教化而來的慣性所轉化,被接受,最後,媬姆將睪丸捏爆,人便「永遠不能延續自己的生命,更不可以創造新的生命」。這正是梁遠光在九七年看本地導演何應豐版本的《鄭和》時得到的震撼。事隔六年,他在新加坡TTRP的畢業演出中,重遇文本中那段重要獨白,由跟隨郭寶崑十多年的一位學生唸出,帶來同樣的衝擊。及後,當梁遠光完成一個有關尋找自我身份的獨腳戲之後,滿以為透過創作為自己的香港人身份找到答案,然而在重新面對《鄭和》文本時,卻得到覺醒:「鄭和在海中那種漂流狀態,令我想到,單單找到香港作為我舒服的家,足夠嗎?」
這種對滿足於現狀的覺醒,在梁遠光的人生路途上早有伏筆,否則他不會從豐裕的I.T.人生活退到一個陌生地方接受地獄式「七.十一」戲劇訓練(由早上七時至十一時),抽身三年,走上專業演者的道路。
現在,他在戲中有力地提問了很多有關「自我閹割」的問題,從原文本寫的社會對個人的閹割,作出對自我的反思:「無力地處於困境面前,我仍然有選擇,否則,一種自我閹割令我失去的便是自己。香港這地方令我很容易消磨自己,但正因如此我才決心去TTRP,去做『新銳劇場』。鄭和給我勇氣,我從沒有放棄尋求適合自己的生活方法。鄭和與新加坡沒有選擇,一個是太監,一個是連劇場演出都要申請牌照的地方,但作為香港人,至少我有『說不』的能力。?
*原載明報2004年1月7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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