迷離境界

特意託朋友以HMV員工價訂了兩套Twilight Zone的Box Set回家，盛惠一千三百元。一千三百元買回八十年代的童年回憶，重新了解小時候的自己如何認識「世界」，愛上「故事」，明白兩者如何可以被treat and twist；這筆錢花得最化算。

事實上，我一直請朋友在國內幫我打探Twilight Zone的消息，目標當然是東門戲院的珍藏版，卻遍尋不獲，獨教我念念不忘。

念念不忘了二十年，其中一些集數的情節，在當年只看過一遍而且電視沒有再重播的情況下，仍然揮之不去。

其中一集講一個女人突然擁有了停住時間的能力，她可以停住所有在她身邊令人煩擾不堪的人和事。最後，一個核子彈快要射進她的城市，她知道只有自己可以停住世界，保住她家人的性命。好了，她一喊停，核子彈在半空凝住了，驚慌的孩子擁在丈夫懷裡凝住了，世界「回復」平靜，卻只有她走在繁忙卻止住了的街道上，在那只有一個「活」人的，儼如死城卻最「安全」的世界裡，不知如何生活下去，不知是否應該把世界重新喚回來……。

另外一個印象深刻的故事，是一個人因犯了事而需要服刑－－他的額頭被烘上一個突出來的，像一隻象棋般大小的立體記號，從此他走在街上，變成了invisible，路人，甚至他的親朋，看到記號，都知道他正在受著這種invisible的刑罰，必需要當他透明，不能跟他交談；他受傷了，連報警去醫院都沒有人理會他。有一次，他試著用帽子來掩飾，誰知把帽子一蓋上額頭，額頭竟突然冒出一陣煙，把帽子蓋著記號的位置燒穿了一個洞。記號如影隨形，他很絕望。這個男人跌落在一個徹底被遺棄的孤獨空間。

這些情節，在我心底裡不時重覆又重覆著。

我懷疑，這些故事所描述的一種孤獨感覺，對於進入青春期自我形象特別搖擺而且被迫學習提早世故的單親獨女的我來說，份外震撼，驚動了當時幼嫩而脆弱的心靈，令我深深體會到什麼是「人的生活」。當然，我當時並非標青到懂得去詮釋它為城市人悲劇的隱喻，甚至是對美蘇核武危機的議論。我只是隱隱感受到一種很新穎的哀傷，深深吸引著並且接上了我的內在。

大半年前，我在銅鑼灣HMV找到了Twilight Zone。

昨天是第一次正正式式把片集重看，在兩個Box Set幾十個episode裡面，我選了這關於invisible的一集，作為開場。細心再聆聽對白，原來那個人所犯的罪，是「the crime of coldness」，而他的判刑，則是「one year of social invisibility」。

這一回，我看懂了，想著自己曾經也犯過的一些the crime of coldness，聯想起四周那些沒有犯錯卻要無辜抵受social invisibility之苦的人們──報警被人強姦卻被指「乜你呢行都有強唔強姦咩？」的姐姐仔、在後巷被人活活吊死的貓仔、在晚上的街頭圍坐乘涼的小數族裔、兩個人租樓卻只可以一個人去睇樓的相愛男子，甚至是在北面那城因為上訪而無故消失的村民、爭取自由的僧侶……

像寓言一樣的Twilight Zone，二十年後仍然歷久常新，因為世界一邊向前行一邊不自覺地泥足深陷，走進了一個到處盡見不理性不合理取代現實中的理性與合理的，迷離境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