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來是,山嵐。
嵐是雲的一種,喬說。在此之前,我的天空如此小。
嵐自雨後飄升至山巒之中。一絲一縷的,近乎靜止地浮架在冷冷的空氣裡,是一條綿白的圍巾。連山的圍巾。
而連山的墨綠也近乎靜止。
當時,有鳥兒的吱喳,簷前雨水繁忙的滴答;站在濕漉漉的山坡上那雙腳,不敢動半分,慌著嚇走眼前的煙雲。
那是我所能靠得最近的霧中風景。(也是最無法存錄與翻聽的寧靜)
在此之前的晚上,在同一個位置舉目仰望,獵戶座是那麼清晰可見。我們在星圖之下閒坐,突然間我便看到流星了。那不過是我們入住這所民宿的幾個小時之後,在一個名叫知本的地方。
我們在山坡上的一幢平房住下來。平房有三個房間,是那種以塑料搭建的組合屋吧,卻不失雅緻。每個房間有雙人床有廁間有一個可以向山巒打招呼的大窗子。平房前面的草坪上放了一些花園桌椅,有一個早上我就躺在長椅上望天空看最美麗的電影。而只要我站起來轉個身,目下就是太平洋和海岸一塊盆地上的小城鎮了。這個小鎮背山面海,又是台東最早開發之一的溫泉區,平地上建了不少旅館,近年政府催谷旅遊業帶旺了民宿的發展。在山上耕作的公公婆婆退休了,他們的年輕人將農地修建成民宿,公公婆婆依舊住在民宿旁邊的老宅,平房前後依舊有木瓜樹呀檳榔樹呀在生長,公公婆婆拿它們來招呼客人朋友,不再急著收割叫賣。
這所「亦堤民宿」,是我們在網上胡里胡塗地找到的。從那些介紹圖片裡便看出那是一個比較荒蕪的、野外的地方,於是就選定了它。結果,我們果然要像那位六十多歲的婆婆一樣,每天利用機車代步,才可以征服上山下山的彎斜山路,好出入鎮上的食肆與溫泉。在通往民宿的山路上,有一個分岔口,指向一所靜修院。我想,靜修院應該就在山的另一邊,跟我們民宿位處差不多高的地方。深山的民宿,也許有著接近靜修的景致。
於是,晨早的呼吸是冰涼清澈的;在山坡上耍玩著不倫不類的太極也是舒展的;破口而出的笑聲與相機的卡擦聲是褻瀆的;人類的五官,在大自然面前,是不夠用來將之感受至盡、吸收至盡的。到了晚上,我們用手機找出東南西北,知道了民宿是坐北向南;又算算山的高度,猜想我們應該算在某個最高點;不忍不望天,我們嘗試區別火紅的星星是否人造;眐著遠處燈塔的紅燈眨動,我又開始想像一些故事;望向那個彷彿不動的海洋,我和它一起呆著……。
然後,一個大清早,我們在知本車站等待第一班南迴線火車駛進來。火車將會沿著大平洋海岸線南下,將會經過一個又一個雖未致荒廢卻算人跡稀少的車站,有些還拖著點點的日本風情。而那將會是一列「普通車」,即是可以讓我們開盡窗戶往外俯身看海的那一種舊式火車。我在月台上一直期待著一列小型的,只有兩三個車廂的火車到來,怎知道,當橙色火車頭從遠處駛來時,背後不但是一列長長的車卡,而且每一個打開著的窗戶裡都有人將頭或靠或探著。火車進入月台後徐徐減速,我的視覺仍然不確定,只能捕捉到一抹一抹略過的車廂內的昏暗,以及無數靠著窗口的模糊面孔……人是那麼的多……我以為自己的眼睛昏花了……車子卻是那麼的安靜,彷彿那無數的乘客都只是幽靈……車子慢下來了,面孔愈見清晰……怎麼……怎麼車上坐著的,全是目無表情的兵哥?!
一陣剎車聲之後,火車停定了。月台上,車廂中,依然是那麼寂靜。我看著面前很多的阿兵哥,不知道應否上車,不知道那是否就是我們要登上的南迴火車,還是在夢中的一列鬼車,奉命載我去集中營……。
被這個迷離景像堵住了半秒,我們在瞬間又生怕火車會開走,於是跟著一個女人急忙便上了車。
就只有我們三個乘客。三個女子,登上了一列坐滿目無表情的兵哥的火車,開始南下……。(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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